【上海记忆】我的“三层楼”

阿婕 · 发表于 2010-10-12 12:23:20

本帖最后由阿婕于 2010-10-12 21:18 编辑

关于闸北“三层楼”这个名称的来历与如今即将消失的原因，想必各位已经从其他的摄友的帖子里尽数了解了吧，我想我不必在这里重复叙述。
我的这组片子要表达的只是我个人的一个梦，一个从孩提时代便一直反复出现在梦境中的即模糊又清晰的一个梦，一个灰蒙蒙的天空下泛着淡淡温暖褐色的梦。
这个梦，是关于“上海姨婆”的传奇、关于祖母姐妹俩悲欢离合的故事、关于我父辈叔伯与“大上海”的结缘、关于我年少时对大城市的好奇与向往，以及曾经因为挤公车时受到伤害导致腹中胎儿夭折的伤痛。。。
但，这一切都已远去，连同这一片狭小的弄堂天空总将渐渐淡去在记忆中。。。。。。

1956年，时年十八岁的二伯父光荣入伍，成了东海舰队的一名海军战士。当年轻英俊的海军战士去探望在上海无亲无故切身份低下的姨婆家时，整个弄堂都轰动了。据后来姨婆对我说的原话：“自从来到上海后，这是我第一次在邻居面前扬眉吐气，你伯伯真给我挣足了面子！”第二次，则是1959年秋天，我的父亲考上了嘉兴的某个学院，当胸佩大学校徽的父亲一路打听寻到姨婆家时，那条小小的弄堂再一次响起邻居们响亮的告诉声：“阮家阿娘，你家大学生来啦---”

阿婕 · 发表于 2010-10-12 13:27:38

本帖最后由阿婕于 2010-10-12 21:25 编辑

年轻时的祖母和姨婆长得很标志，可是山里穷人家的姑娘再漂亮也逃不脱童养媳的命运。祖母还小，默默地承受命运的安排，十七岁时因故嫁到镇上给我爷爷做了填房，直至成为十几口大家庭的主妇，终因操劳过度早早地病逝于家中，至死没能再见上她的姐姐一面，那时候的上海太远了啊。。。
而我的姨婆却是个性格倔强，颇有主见的人。她不堪夫家的虐待，星夜出逃，辗转温州、宁波，最后到达上海，后来又嫁了来自绍兴的姨公，生了一女--就是我们家现在唯一的姑妈（我的父亲有六个兄弟，曾经有过一个妹妹，尚在襁褓中被日本人烧死在木屋中。又是可怖的日本人！）
因为不识字，因为通信和交通的不便，我的姨婆多年没能与家中亲人联系，家人都以为她早已做了他乡魂，没有其他兄弟姐妹的祖母常常望海兴叹。直到解放后姨婆托回家的老乡捎来消息，太公太婆已经在思念大女的遗憾中故去，我的祖母拉着捎信的老乡喜极而泣。。

溜溜娘 · 发表于 2010-10-12 13:43:29

很有故事，很有爱

阿婕 · 发表于 2010-10-12 13:51:02

本帖最后由阿婕于 2010-10-12 21:29 编辑

二伯说，姨婆一家最早是住在叫梅林路的地方，现在早已成了火车站的候车室。这座叫“四安里”的老式楼房-也就是被老上海人称为“三层楼”的地方是姨婆家后来搬来住的地方，而我的【上海记忆】就是从这里出发。。。

孩提时代，我的姨婆是生活在祖母和叔父们的叙述里和我的想象中的，以至小小少年经常做那些如同老电影般的梦：在两座灰色的水泥高楼间，一道暗淡的天光曲曲折折地出现在头顶，我站在狭小的弄堂口，小小的身子那么地渺小、无助，我抬头对着楼上某一个窗口叫：姨婆开开灯啊。
一直到我十四岁时来到了上海，来到了姨婆家的楼下，果真，我和姐姐每次都要站在黑黑的楼梯口叫：姨婆姨婆，开开灯啊我们来了。
于是，姨婆便一边急急地在楼上答应着，一边拉开位于房间门后的楼梯灯开关，我和姐姐弟弟便冲锋样的往楼上冲。可是父亲一把揪住我们的衣襟，训斥道：这是城里哎以为是乡下的溪滩？

冰山一角 · 发表于 2010-10-12 13:53:01

有故事，有内容，灵额，第一张

阿婕 · 发表于 2010-10-12 13:53:28

本帖最后由阿婕于 2010-10-12 16:42 编辑

裕通路65号！这是个刻进我记忆深处怎么也抹不掉的地址。窄小的、破旧的木楼梯，踩上去吱嘎吱嘎地叫，拐角那扇木门后是一个光线不太好的小房间，天花板很高，只是地方太小了，小得除了一张双人床外只能摆下两尺见方的饭桌和一个五斗橱。
我们来了，一大家子的大人孩子，乱哄哄的全部被赶上双人床，只有这样姨婆才能勉强进进出出，每次姨婆都做她的拿手菜“红烧肉”来待客。姨婆的红烧肉真好吃啊，油汪汪的，方方的，浓浓的酱黄色，香味一个劲的直往我们的饥肠里钻，馋得姐弟几个直咽口水。不过，这么美味的红烧肉，姑妈和姨公姨婆却一口也不吃，还说自己天天吃，都吃腻了。
后来才晓得，我们吃掉的这大腕红烧肉却是他们一家几个月的定量肉票！后来，我们每次要去上海前，总要给他们捎上几斤菜籽油，以此弥补我们的“狼吞虎咽”给他们造成的油荒。

秋叶 · 发表于 2010-10-12 14:40:46

这个要支持

飘絮 · 发表于 2010-10-12 15:51:24

充满了浓郁的怀旧感~~

阿婕 · 发表于 2010-10-12 16:53:01

本帖最后由阿婕于 2010-10-12 22:52 编辑

如今我已经进不去那个房间了，只有陌生人简陋的家什和无人观看的电视屏幕，被脚手架拦截的窗口曾经一边是飘着红烧肉香味的厨房，一米开外却是一只叫我们别别扭扭却不得不上的马桶。弄堂口买菜回家的是谁家的阿爹？拆迁通知面无表情的告诉你：从此与你无关！

阿婕 · 发表于 2010-10-12 17:08:08

本帖最后由阿婕于 2010-10-12 21:41 编辑

我的姑妈那时候很年轻，有一天她写信告诉阿叔，说自己考大学“名落孙山”了。阿叔没读过几年书，他不懂“名落孙山”是啥意思，我们猜测姑妈要读的大学名叫“孙山”，为此还被我父亲嬉笑了一番，但不懂“名落孙山”意思并不妨碍阿叔多年后成为千万富翁。西装笔挺的阿叔要在上海滩最豪华的饭店请客吃饭，姑妈一家前去。回来后阿叔慨叹：阿妹怎么连套像样点的衣裳也没有啊。。。
名落孙山的姑妈去了某个纺织厂，她上班很累很累，经常要三班倒。可是我们去了，为了省钱，每次我和姐姐还有姨婆都挤在那张双人床上睡觉。乡下丫头野惯了，半夜里乱踹脚头，捣得姑妈整夜整夜的坐着睡，于是，白天上班或者夜班的时候她就没了精神。父亲说不能这样了，我们住旅馆去吧。
旅馆就在弄堂那边拐弯的地下室里，如果不是那个热心的阿公指点，我是绝想不到现在哪里只留下一堵摇摇欲坠的半边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