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烟雨】我的大伯父(文字照片已更新）

阿婕 · 发表于 2011-2-7 21:31:07

本帖最后由阿婕于 2011-8-23 18:39 编辑

我的父亲有六个弟兄。大伯父今年虚龄八十一岁，他跟五个弟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是我爷爷第一个妻子病逝前生下的唯一孩子。听长辈们说，大伯父小时候确实长得聪明伶俐，漂亮俊奇，性格也乖巧可爱，不到三岁就会算数写字，乡间的那些歌谣戏曲更是张口就来，儿时经常被扮作春节社戏“抬阁”的头牌主角。这样的孩子偏偏从小就失了母爱，我的太公太婆自然是对他百倍地疼爱，连我亲奶奶娘家的外太公外太婆也宠着大伯。疼爱过了头，变成了溺爱，溺爱的后果就是原本招人爱怜的宝贝变成了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
   举个例子：我奶奶当他的继母时虚龄才十七岁，经常地被古灵精怪的大伯捉弄得哭也不是恼也不是，十来岁了还要让比他高不了几公分的奶奶背着做家务。奶奶是童养媳出身转嫁到爷爷家做填房的，再苦再累也不得说，因为我爷爷的坏脾气全镇有名的，打老婆也是出名的，出手时才不管女人对或错，何况还有太公太婆在背后撑腰那。人都说像我大伯这样的孩子长大了要么成器要么成废，也该他自己捣蛋过了头，不知天高地厚，在一次顽皮后受了重伤，乡村缺医少药，可怜大伯从此便成了一个瘸子。
   瘸了的大伯依然心高气傲，他那英俊的脸颊，聪明的头脑，活络的思维使他绝不甘心自己做一个平庸的乡下人。于是，他独自艰难地迈开东倒西歪的步伐，走宁波、闯上海，一边学裁缝一边做生意，没几年，大伯父成了一个腰间缠着钱袋的“投机倒把分子”。有钱了，要讨老婆了，可是居然没有女子愿意嫁给这个有钱人，因为大伯继承了我爷爷的坏脾气，因为身有残疾怕别人看不起他又更加地自傲乖僻的性格，使得大伯年近三十还孤身一人，而身为老三的我父亲早已娶妻生女，大伯便天天的又开始在家里吵闹，太公太婆早已作古，爷爷身有重病已自顾不暇，只有无助的奶奶连连叹气。但，也该大伯运气，正赶上三年困难时期，一个整整比他小了十一岁的没饭吃的“外垟”表妹愿意嫁他。
   大伯母是大伯的亲姨妹，那时才十六岁，瘦瘦小小，脸黄发稀，根本还没长开身子呢，那配得上自喻“潘安貌”的大伯？自然的，这个小家庭也是日夜不得安宁了。大伯的狠声狠气，大伯母的忍声吞气，遭殃的锅碗瓢盆，屋前鸡飞，房后狗跳，就这样，一直到大伯年近四十才陆续添了我的堂妹堂弟。家中多了三张黄口牙，大伯口袋里的积蓄不够花销了，而他的那点老手艺也因为眼光比他好的我父亲这个年轻裁缝的崛起而没了多少顾客。
   这个难不倒大伯，他又开始出门了。半个月后，大伯一瘸一拐、汗流浃背地弄回家一个宝贝：一台只有城里裁缝铺才有的拷边机！上海蝴蝶牌的，那可是凭票限量供应的紧俏品哦，也不晓得我的大伯到底使用了什么手段搞来的。有段时间，整个芙蓉镇上以及周边的乡村裁缝，每逢二、七集市的那一天，都疯了似的挤到大伯家里来了，因为不管什么布料样式的衣裳，拷过边与没拷过边的就是不一样，差好大一个档次呢。那时候的年轻人如果比美或者比谁家有钱，全是翻开自己衣裳的里边说：喏，看看，拷了边的。
   大伯一家人不做裁缝了，光是加工拷边就忙得三餐饭全家人轮着吃。大冷的天，伯父一家人个个满脸亮晶晶的汗水，全是不停歇地踩拷边机热的。堂弟堂妹太小了，每天放学后扔下书包就开始轮流踩机子，大伯母也是太累了，有时动作便慢了点，大伯父劈头就骂、抬手就打，别看大伯腿脚不行，手臂的力量确实吓人，可怜大人孩子经常的鼻青脸肿，恨得他的老婆孩子至今一提起他当年下手的狠毒还怨恨不已。
   后来，我家也有了自己的拷边机，其他裁缝铺也陆续地添置了起来，慢慢的，大伯家的拷边生意便也清淡下来，他也不想从新拾起荒废了的裁缝手艺。而堂弟堂妹还没长大，上学要学费，一家大小要穿衣吃饭，花销更大了。大伯已经快六十岁了，他已经没了力气再东走西走，他的腰身更加地佝偻下去，眉头也紧紧地凑在了一起，他在想办法。
   是的，大伯又想出来一个既省力又挣钞票的办法。有一天，从温州城回来的大伯买回一台游戏机，就摆在原来摆拷边机的桌子上，这是他从电视里看到的商机。大伯一家再也不用汗流满面地使劲踩拷边机了，只用一个遥控器，靠在旁边的躺椅上就能轻轻松松地收钞票了。我记得那个时候最流行的游戏是“魂斗罗”“吃蘑菇”。那铁甲裹身的“魂斗罗”一个跟斗连着一个跟斗，手里的卡宾枪“突突突”一阵狂扫，一排排的“敌人”魂飞魄散！玩的人热血沸腾，边上观战的更是“嗷嗷”直叫。于是，大伯家又开始人满为患了。不过，这回全是那些少年郎学生娃了。我和弟弟也是眼痒痒手痒痒，但是，我的父亲严禁我们在大伯家多站半分钟，不是眼红他家挣钱多，而是怕我们玩物丧志，因为那个时候已经有好多家长开始来告状了，因为大伯家的游戏机已经严重地影响了小孩子的学习和生活了！
   大伯家的热闹又归于平静了，堂弟堂妹们也成家单过了，平时他们很少回来看大伯，只在需要钱的时候才来，因为他们的小家日子也不好过。他们只记得年少时大伯对自己的刻薄，现在他们对大伯说：你以前挣的钞票不全是我们的血汗钱吗？现在我们困难了你得拿出来支持！只有小儿子在外地做生意挣了钱，但他过年的时候也不给父母一分钱。他说：给了也白给，兜里还没捂热肯定就被两个大的拿走！
   老了的大伯成了他们的皮球，只有还能干活的大伯母有人需要，比如给他们带孩子做家务。大伯母年轻时受丈夫的气，年老了原以为儿女长大有了靠山，但是，如今七十岁的她依然还得自己起早贪黑摆小吃摊维持夫妻俩还有接济老大老二的生活。年前我去看望父母亲，顺便也给大伯送点年货，大伯和大伯母眼泪光泛起，说：你爹妈有福气啊，三个女儿连我们都想在心底。
   大伯一向看不起我们家的，那时候我们已经分家但没分屋，因为我家穷，隔一层板障的我家住的小房间连一张糊墙的白纸都买不起，以至爱干净的母亲在擦洗地板的时候不小心将结婚那年糊的旧画报洗破以后便留着那个小洞。于是，大伯大骂，骂我们家的都是贼，想从那个孔洞里偷他家的东西。小妹还很小，刚刚学会走路，她想从厅堂去前屋找母亲，那样她必需要经过大伯的裁缝铺。小妹扶着板壁，一步一挪地走，她一个踉跄往前扑了出去，下意识地一把揪住大伯铺在裁衣板上挂下来的布料一角，那没有任何拉力的布料不光救不了她还将自己整个地裹在了布料内摔在了裁衣板下，小妹受了惊吓，大哭起来。大伯不但不去安慰小妹，居然一把掀开布料抡起手中的尺子敲向小妹的头顶！我正好放学回家，一看那情景，气急，也抡起书包对着大伯的瘸腿狠狠地砸去！大伯放开小妹，转身用尺子向我敲来。好疼啊！我尖叫起来，我拼了命地骂他：你个瘸子！你个瘸子！那可是大伯心头的最痛啊，他那里受得了我的一声声的“瘸子瘸子”，他恨死我了！闻声跑来的我母亲第一次忍不住跟大伯大吵了一架，差一点两个大人也打起来了。大伯母急得在一旁直叫皇天，大伯母只能搂着我和小妹心疼地抚摸我们俩的伤肿处。
   再后来，大伯眼看着原本赤贫如洗的我家翻盖的新房挡了他家的阳光，眼看着我们姐弟几个过年过节提着大包小包来看父母亲，他眼看着我们一家老小嬉笑玩怒骂而不失和睦亲切的样子，他总是闷声不响地缩在小屋角落里，羡慕地看着。只有大伯母偶尔得空过来坐坐，倒倒她的一肚子苦水。
   每年清明、春节的时候，散在各地的叔伯兄弟都要赶回老家的，给祖父祖母还有太公太婆扫墓上香。我们家的老小全都继承了祖母的开朗幽默的性格，只要大家聚在一起，绝对比“赵家班”还要热闹有趣的。大伯很想插话，可是他的话语总是不合时宜，比如他说：医生叫我少吃糯米食，可我刚才吃了十个清烟都没事情。十几个人差点全晕倒！他原本好多病的，什么胆囊炎，盲肠炎，胃溃疡，全是到了需要做手术的程度的病。本来叔伯们都已经为他联系好最好的医生，马上要做手术的，都因为他怕得要死，没了命般的连推了三次做手术时间，叫等在手术室的医生干着急，最后只好作罢。叔伯们还有他的儿女一致狠了声对他警告：再这样嘴巴不长门，疼死你我们也不管了！
   大伯的好吃是有名的，特别是糯米食品，年轻时一顿可以吃下三斤糯米饭外加一只五斤重的大胖蹄。什么冬至的“鸡灯丸”、清明时节的“清烟”、端午的“麦桶煎”、七月七的“米豆腐”等等。每次不吃个满头颈不罢休！那个时候大伯家有钱，他可以买很多好吃的东西，但，轮不上大伯母和堂弟堂妹们吃一口，所以，也怪不得他现在老了他的儿女不愿意理睬他，儿女不孝果然不对，但大伯他自己早年的做法确实带来了如今的严重后果，按照堂妹的说法：现世报！
   但，再不好的父母亲也是你的亲生父母，是谁一把屎一把尿将你带大？是谁一口汤一口水将你养大？所以，前天，我母亲劝了堂弟：不管怎么样，你看看你娘的辛苦吧，即使她把钱接济了你哥你姐，你给一分钱不就可以减轻她的一分负担吗？如果换做是你困难你妈会放弃你吗？堂弟低下了头，想必他会听进去的吧！